数字储能网讯：为应对冬季可能出现的天然气短缺问题，德国被迫重启封存的燃煤电厂。同时，在极端天气、能源危机、地缘政治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下，部分欧洲国家纷纷重启煤电。如何看待多国在减排问题上“开倒车”？在推动能源绿色转型的大背景下，如何发挥煤炭作用，处理好控煤与实现气候目标的关系，提高能源独立性并保障能源安全？在《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28次缔约方大会即将召开的当下，本期内容探讨重启煤电对我国能源转型和实现“双碳”目标的启示。

碳减排 不能减能源安全

邢雷 谭松芳

  推进碳达峰碳中和并不意味着必须放弃煤炭。德国重启煤电告诉我们，能源安全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近期，德国决定重新启动部分已经关闭的燃煤电厂，以防止在即将到来的冬季出现电力短缺。这说明，德国乃至整个欧盟的碳减排政策已经让位于国家政治和经济利益。

  重启煤电是无奈之举

  俄乌冲突刚开始前，欧盟曾经推出一项野心勃勃的能源计划——承诺大幅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在2030年将可再生能源发电占比目标从40%提高到45%，并在2030年前将碳排放量减少至1990年碳排放量的55%，摆脱对俄罗斯化石燃料的依赖，在2050年实现碳中和。

  德国一直是全球碳减排方面的先行者。2011年，时任德国总理默克尔宣布德国在2022年前关闭全部17座核电站，德国将成为近25年来世界上首个放弃核能发电的主要工业化国家。2019年1月，德国煤炭退出委员会宣布将在2038年前关闭所有煤炭火力发电厂。德国承诺将在2020年前将温室气体排放量减少至1990年排放水平的40%，并在2030年实现55%的减排目标，2035年实现能源行业碳中和，即可再生能源发电占比100%，在2045年实现全面碳中和。不仅德国，为减少二氧化碳排放，欧洲多国都承诺早日淘汰煤炭。如意大利承诺到2025年淘汰煤炭，荷兰承诺到2030年淘汰煤炭。

  然而，俄乌冲突发生后，出于对抗俄罗斯的需要，欧盟尤其是德国的碳减排政策不得不做出重大调整。

  2022年6月至7月，欧盟各国能源部长会议已将2030年可再生能源占比目标重新修改回40%。2022年7月8日，德国议会取消了2035年可再生能源发电占比100%的目标，但2045年实现全面碳中和的目标不变，并且为了平衡，还将2030年可再生能源占比目标从65%上调到80%。

  德国相比其他西方发达经济体更为依赖煤电。2021年德国可再生能源发电量占总发电量份额的40.9%，已经成为最主要的电力来源，但煤电比重仅次于可再生能源。俄乌冲突后，德国天然气发电量不断下降，从2020年最高峰的16.5%下降到2022年的13.8%。2022年德国煤炭发电量在2019年下降到30%后重新上升到33.3%。由于可再生能源发电存在的不确定性，燃煤发电对德国来说依然非常重要。

  德国重启煤电是无奈之举，归根到底是俄乌冲突后，欧盟对俄罗斯进行能源领域的制裁，使得天然气价格高企，德国无法长期承受高价天然气带来的压力，使得德国制造业的竞争力不断下降，经济出现衰退。

  不仅德国，欧洲也在重启煤电。2022年6月20日，荷兰政府表示，为应对能源危机，将取消燃煤发电厂的产量上限。荷兰此前强制燃煤发电厂以最大发电量的35%运营，以限制二氧化碳排放。取消燃煤能源生产上限后，燃煤发电厂可满负荷运转到2024年，可以节约大量天然气。奥地利是欧洲第二个完全淘汰煤炭发电的欧洲国家，但80%的天然气从俄罗斯进口。面对天然气短缺，奥地利政府只能重启一座已经被关闭的燃煤发电厂。就连主要依赖核电的法国，也准备重启煤电以保障电力供应稳定。

  美国也在碳中和的道路上“开倒车”。美国如果要实现《巴黎协定》的目标，需要在10年内至少减少57%的碳排放量。美国政府设立了一个目标，到2030年将碳排放量削减到2005年水平的50%~52%，但2021年碳排放量反而增长了6.5%，2022年增长了1.3%。

  德国重启煤电对我国的启示

  推进碳达峰碳中和并不意味着必须放弃煤炭。德国重启煤电告诉我们，能源安全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一，西方国家已经把能源作为武器，依赖于进口的能源结构是不安全的。德国在实现碳减排和碳中和的过程中，把天然气作为重要的过渡措施。德国的石油消费占能源消费比重最高超过40%，天然气在2021年占能源消费比重最高达25.8%，但德国石油、天然气基本上都是进口，而且主要来自俄罗斯。俄乌冲突后，德国将能源作为武器，限制俄罗斯石油、天然气进口，使得能源供给出现严重困难，不得不重启煤电。2022年我国原油对外依存度降为71.2%，同比下降1.0%；天然气对外依存度降为40.2%，同比下降10.4%。从德国的经历可以得到启示，我国能源结构应该依赖于富煤缺油少气的能源禀赋才能保证能源安全，不能脱离实际。

  第二，能源安全是第一位，碳减排政策要服务于能源安全。德国及欧盟国家之前将碳减排放在能源政策的首位，但俄乌冲突后，巨大的能源缺口，使国内能源供给出现严重困难，造成了物价上涨，如美国、日本、韩国等国家和地区也发生严重的通货膨胀，对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造成了巨大影响。近年来，我国在可再生能源发展上取得了巨大进步，2022年天然气、水电、核电、风电、太阳能发电等清洁能源消费量占能源消费总量的25.9%，上升0.4个百分点。可再生能源发电总装机量已占到全球的34%以上，达到13.2亿千瓦，历史性超过了煤电，约占我国总装机量的48.8%，为我国乃至世界碳减排作出巨大贡献。但也必须清楚地认识到，碳减排不是唯一目的，不能不顾一切甚至运动式地减碳，保障能源安全才是最终目的。

  第三，应寻找建立在煤炭基础上新的碳减排道路。力争2030年前实现碳达峰、2060年前实现碳中和，是我国向世界作出的庄严承诺，体现出负责任大国的担当。这意味着我国需要付出艰苦的努力，更需要寻找自己的路径，必须从实际情况出发，逐步实现碳达峰碳中和。一是大力发展可再生能源，不断提高可再生能源在我国能源结构中的比重，同时也必须认识到，由于可再生能源先天的不稳定性，必须始终发挥煤炭“压舱石”“稳定器”的作用，决不能学习德国脱离国情，放弃煤炭，造成能源危机。二是应探索建立新的碳减排道路。必须认识到，不能简单得把煤炭利用等同于碳排放，煤炭是重要的能源，也是众多工业的支柱原料。我国已经有众多火力发电厂实现超低排放，煤炭清洁利用水平正在不断提升。

  （作者邢雷单位为中央财经大学，谭松芳单位为华北电力大学经济管理学院）

能源“不可能三角”不可畸轻畸重

苗中泉

  确保安全可靠供应、加快清洁低碳转型、保证以合理价格获取能源，是各国能源战略始终无法回避的“不可能三角”。

  当地时间10月4日，德国经济部发布消息，批准自10月起重启备用褐煤发电厂，直至2024年3月底。此举本意在于缓解今冬供暖季期间的天然气供应压力，却也在深层次上反映出面对复杂能源地缘政治局势，德国在确保能源安全供应、保障经济社会用能需求和加快能源转型、积极应对气候变化之间的两难困境。

  重启煤电是应对能源供应紧张的底线选择

  本次重启煤电并非“突兀”之举，而是依据去年6月份业已生效实施的“国家天然气应急计划”进行的一项保供既定安排。2021年，德国天然气消费的52%、石油消费的33%由俄罗斯供应。俄乌冲突爆发后，俄德关系骤降至“冰点”，德国决意能源进口“去俄化”，最迟到2024年年中停止进口俄罗斯天然气。为此主要采取了三项行动。一是加快建设相关港口基础设施，以经由海路运输的“液化气”取代自俄罗斯进口的“管道气”，预计今年年底可完成建设，满足替代要求。二是进一步加快发展可再生能源，修订了包括《可再生能源法》《陆上风电法》等在内的一揽子能源转型法案，提出到2030年风光发电占比达到80%，2023~2026年共安排1775亿欧元支持清洁能源转型和应对气候变化。三是修改限制煤电的相关法案，到2024年4月底前，当天然气供应处于“警戒级别”时，允许备用和已计划关停的煤电厂在满足技术条件之后有序重启。去年9月28日，德国政府要求总计190万千瓦的备用煤电厂全部重启，并运行至今年6月底。事实证明，德国去年冬天一揽子能源保供举措卓有成效，2022年10月1日至2023年3月31日期间，天然气消耗量比历年平均水平低约20%，平稳度过能源保供的“至暗时刻”。今年9月底，德国天然气库存量较计划提前两个月达到95%的水平，价格同比下降43%。相关监测部门认为，今冬天然气供应稳定，安全有保障，但价格或将出现波动上涨。德国经济部委托咨询公司开展的系统评估认为，阶段性重启煤电可使德国电力部门最高减少20.5太瓦时的发电用气，显著抑制电价上涨，进一步确保天然气供应安全。基于此，德国做出供暖季再度重启煤电厂的决定。

  重启煤电是德国当前应对能源供应紧张的底线选择，为此不得不在碳减排等方面做出取舍。天然气在德国终端能源总消耗中占比超过27%，且主要用于化工、金属等工业生产和城市供暖。为维持制造业强国地位和民众基本生活需求，德国现阶段只能尽量压降发电用气，保供压力因此传导至电力领域。今年4月底，德国已根据既定计划彻底关停最后3座国内核电站。尽管对后续如何处置还存在争议，但受制于政党立场、运维成本、原料供应和人才队伍情况，短期内重启核电代价高昂。发展风光新能源已经成为德国能源战略的重心，但由于风光资源天然的不稳定性，加之储能方案依然复杂而昂贵，需要常规火电进行灵活调节，重启煤电成为满足保供要求和维护系统安全稳定运行的唯一理性方案。为此，德国被迫承受至少两项后果。一是年度碳排放量大幅增加，拖累其减排计划的有序实现。2022年德国煤炭发电量占比从2021年的30.2%上升至33.3%；煤炭发电量同比增长8.4%，其中褐煤发电量增加7%，硬煤发电量增加20%。温室气体排放总量约为7.61亿吨二氧化碳，较计划值多出500万吨，连续两年未能实现“较基准年1990年相比减少40%”的既定目标。二是大幅增加对俄罗斯以外的其他国家的硬煤进口依赖，并推高用煤成本。德国煤炭资源丰富，但基于经济性考虑，2018年已全部关停国内硬煤煤矿，仅保留褐煤产能。此后，每年大约3000万吨的硬煤需求完全依赖进口。2021年主要进口国家分别为俄罗斯（57%）、澳大利亚（16%）、美国（16%）、哥伦比亚（6%）。2022年为满足电煤需求，德国加大煤炭进口，全年进口总量增加8%。其中，自美国、哥伦比亚、南非、澳大利亚的进口量分别增长32%、210%、279%、15%，自俄罗斯进口量减少37%。近年来，国际煤炭价格持续的高位波动和对德国而言更远的运输距离，无疑在增加进口煤炭不确定性的同时，也在推高其交易成本，并最终传导至用电价格。9月份德国平均批发电价约100欧元/兆瓦时，尽管已比去年下降超过70%，但仍较2019~2021年同期平均水平高出四成。能源价格高企，已成为激化德国通货膨胀、威胁工业优势、加剧能源贫困的重要因素。

  各国能源战略始终无法回避“不可能三角”

  确保安全可靠供应、加快清洁低碳转型、保证以合理价格获取能源，是各国能源战略始终无法回避的“不可能三角”。

  2021年以来德国政府的基本方略，在战术上优先选择安全可靠供应，而在战略上加大对清洁能源转型的支持，同时依赖高效的政府治理能力和雄厚的经济财政实力，有效抑制重大地缘政治事件导致的能源价格的持续飙升。尽管目前德国国内围绕能源价格飞涨、重启煤电、彻底弃核、清洁转型等议题争论不断，甚至已经开始影响联合执政党在地区选举中的结果，但从国家总体战略的角度看，德国国内并未因为外部能源断供而出现大规模能源和经济危机，其清洁转型的长期计划稳步推进，其制造业优势得到有效保证，今年前三季度德国已成为欧洲最大的新能源汽车出口国。德国对外也始终保持强硬的反俄立场，并成为领导欧盟坚决反俄的主要力量。客观地讲，此前严重依赖俄罗斯能源的德国，因为其灵活务实的应对，已经有效经受并正在积极化解俄罗斯“能源武器化”的冲击，逐渐形成了解决“能源不可能三角”的德国方案。这为我国在当前复杂国内外形势下确保能源安全、实现“双碳”目标提供了启示借鉴。

  一要更加全面审慎地对待能源转型、安全保供及其相互关系。辩证处理好眼前与长远之间的关系，始终坚持“先立后破”的基本原则，形势越是复杂多变，越是要有战略耐性，切不可急躁冒进、一哄而上，更不能朝令夕改、反复多变。

  二要扎实提升能源转型治理能力。特别是要持续完善跨能源品种的互济保供、能源分类分级应急保供等方面的法律法规、应急预案体系，确保极端情况下有法可依、应对妥当、高效得力。

  三要坚持胸怀天下，立足全球能源市场，大力实施开放条件下的多元化战略。我国已经成为国际能源市场中最大的消费国和进口国，确保海外能源稳定供应是我国国家安全的题中之义。要加快推进相关体制机制改革，促进能源全产业链实现从市场主体、标的国、运输方式、交易机制到外汇结算、保险服务等全环节的充分多元化，有效降低对单一国家、单一要素的单向依赖，切实保障国家能源安全。

（作者单位：国网能源研究院有限公司）